將近一個世紀前，美國職棒大聯盟爆發了著名的「黑襪事件」，八名芝加哥白襪隊球員涉嫌在1919年與印地安那紅人隊爭奪世界冠軍時打放水球；和這個事件一起流傳下來心碎畫面是，涉打假球的白襪明星外野手「無鞋喬」(Joe Jackson)應訊後步出法院時，一個小球迷拉著他的手，苦苦哀求著說：「Say it ain't so，Joe ，say it ain't so！」
看完國片《九降風》，我想起了一百年前留下的那個畫面，事實上，每次中職傳出假球或賭博事件時，我就會想到那個美國小球迷，他長大後還依然相信「無鞋喬」嗎？他會因此對任何看來偉大而美好的事物都心存懷疑嗎？他，還看棒球嗎？距中職「黑鷹事件」十一年了，終於也有人紀錄下屬於台灣職棒假球案的美麗與哀愁，我總覺得，導演藉由劇中那群年輕男孩，也是想對廖敏雄、以及因棒球而飛揚又幻滅的青春歲月說句：「it ain't so！」
三年前時報鷹已故教練李瑞麟的紀念賽，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登場，我和朋友到了天母棒球場，看見不是發福變形、就是臉滿風霜的郭建成、曾貴章、李聰富、涂鴻欽，當然還有廖敏雄，明明覺得那些人其實不全然無辜、甚或不能不為台灣職棒自此埋下再也無法徹底抹去的黑影負責，但李瑞麟的遺孀李淑梅哽咽的聲音講到：「每個時報鷹球員 都是李 老師的心頭肉，希望大家以寬容的心來對待這些孩子！」我實在分不清楚，究竟是球場攝氏七度的低溫讓我氣管緊縮、還是為那些球員為無知軟弱葬送自己一生才華而心痛，和友人竟然就在場上唏哩嘩啦地淚水和鼻水齊飛。
《九降風》講的不只有棒球，但若去除了棒球，這片子就會少了震盪和深度，因此仍然可以稱得上是國片首部真正的棒球電影。
不知是刻意安排還是巧合，劇中的主角共有九人，恰恰好是一輪棒球打擊席次，而棒球運動最特別的就在於，雖然是一棒一棒的各個出擊、卻最需要緊密的團隊合作；人的成長也是一樣，一方面得倚靠著一幫廝混同伴一起反判體制的壓力和發洩青春的爆發力，體悟情感的依存、自私、懦弱，相互慰藉又無能為力，最後卻還是得靠自己在孤寂中沈澱出一切的意義。
為什麼和你感情最好的那個誰，最後卻和另個誰更親密；為什麼那個喜歡你的那個人，最後卻是牽著誰的手出去玩。你在畢業紀念冊上寫著「友誼長存」，但它有時侯卻在一瞬間就瓦解；你認為肝膽相照的麻吉，也會無法抵抗軟弱而背棄你；你以為理所當然存在的青春，可能在霎那間就老去、甚至消失到無影無蹤。《九降風》裡的青春習題，不脫那個年紀共同經驗的最大公約數。
但他們的青春風暴還呼應著職棒假球事件。最後一次去新竹球場看虎鷹大戰，看著他們心中英雄在場上荒腔走板，劇中主角之一的阿彥說：「幹，都是假的！」但他卻為了修補和兄弟小湯的友誼，偷偷練習廖敏雄簽名、以假簽名球換回友誼；把偷來的車子借兄弟騎的林博助，間接害了兄弟被退了學，卻沒有勇氣說出真話、沒有力氣去承擔，僅僅就是因為懦弱。
真、假，在球場或人生，都讓人難以分辨、難下決心。每個曾和中華職棒一起成長的五、六年級世代的人，心中都會有這麼一個不願也不能去理的結，只要稍微用點力氣去想，結的兩頭便會在那些球員為什麼不能對自己熱愛的棒球多點看重和堅持，以及為何沒有人去教導或保護這些球員的良知和安全中拉扯。就像年少歲月裡，那些曾經背叛、欺騙你，讓你愛恨交雜的朋友一樣，也是心底的一個一個雙頭結。
最後，小湯拿著阿彥留下來的一箱假廖敏雄的簽名球，到屏東球場遇見了因打假球被停賽的真廖敏雄，廖敏雄尷尬一笑，小湯還是興奮地用簽上偽造廖敏雄簽名的球用盡全身的力量投給廖敏雄打擊，那一刻，他們釋放了彼此；無論如何，棒球王子廖敏雄在場上留下的一支一支全壘打，的的確確是支撐小湯和他兄弟們青春熱血的唯一真理，那真理紮紮實實地存在過。
即便其中有些是假的，也無法全數推翻那些真實。導演試圖做的結論和李淑梅在李瑞麟紀念賽講的竟然一樣：要解開那些結、唯有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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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註：所謂「九降風」指的是新竹風，也就是東北季風，每年十月以後新竹會颳起每秒二十公尺的風，風力不亞於輕度颱風。電影《九降風》即以新竹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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